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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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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殺

門外, 一排腰掛長刀的青衣番子手牽韁繩站在大街上。周圍行人見之如見猛虎野獸,紛紛掩面避行。

宋明德大步從兗王府朱門內走出來,那站在最前面的番子登時彎腰迎上, 把手中的韁繩遞出去:“主子。”

“去東獄,把人帶回府。”宋明德言簡意賅, 利落翻身上馬。竹編貓貓頭被他單手握在掌心,他的另一只手拽著韁繩, 狠狠抽在馬脖子上,策馬奔離。

廠監督主出門一月有餘, 今日總算歸來。府中下人接到宋明德回來的消息,早早灑掃打理好事宜,在府門口恭敬站成兩排。

宋明德下馬, 韁繩隨手一扔, 頭也不回龍行虎步大步走向書房。青衣番子跟隨身側,說道:“督主,都查清楚了。宮中共進三名道長,都是孫才善從閩南搜刮入宮。道場、道觀還有加收生辰綱之事,也是他攛掇陛下去做。”

他語氣不善, 有些輕蔑。為著這區區一個孫才善,自以為有馮貴妃撐腰, 居然有膽子趁督主下宿州時貼上去向皇帝示好諂媚。

“攛掇?”宋明德推開書房的門,裏面有些沈悶的香一下子冒出來。他意思不明地冷笑一下,語氣沒多少對九五之尊的恭敬,反倒有些嘲諷:“若自己沒這個意思, 旁人就算說破了嘴皮子也不會去做。”

番子不敢接這話, 另起話頭,繼續說道:“還有那蘇嬪——現在的蘇妃。您出去的時候她給我們遞了條子。底下人按照您的吩咐, 幫她把肚子裏的孩子送走了。”

宋明德面色不改:“尾巴掃幹凈了嗎?”

番子:“處理得很幹凈,從開始到最後都是我們的人。”

幾句話的功夫,宋明德越過種著翠竹的庭院,穿過層層垂落珠簾,走到桌案前。他伸手鋪平一張宣紙,很有眼力見的番子立即往硯臺裏加水磨墨。

宋明德提筆,微微彎下腰凝神在紙上落下一行字。

宋督主是秉筆太監,一手字寫得尤其好,行筆崢嶸孤高,清榮風骨。就算是一直攻訐他的文人清流,對著這手字也挑不出什麽錯處。

“你將馮貴妃宮裏的事拿一件出來。”宋明德寫完秘信,交由番子:“我不過出去一段時日,孫才善就敢仗著她越俎代庖,該吃點苦頭。”

“是。”番子雙手伸到頭頂接過密信:“太醫院還說,這段時日陛下丹藥用的厲害,這樣下去身子裏丹毒淤積,恐有損龍體,我們要不要著人去攔一欄?還有孫才善需不需奴才尋個錯處調他入廠監?”

只要人捏在廠監,搓扁揉圓還不是由著他們。

“不用麻煩。”宋明德語氣輕飄飄,垂下的眼睫濃密的像一道黑色弧線:“至於孫才善,就叫他染病,去了吧。”

前一句話在說皇帝,後面一句話在說孫才善。

番子閉上嘴,躬身,悄無聲息退下。

偌大奢侈的書房內就剩下宋明德一個人。

他背手站在桌案桌前佇立片刻,忽而伸手,拿起桌子上的貓頭竹編放到眼前端詳。

又過了一會兒,他毫無征兆地擡手把貓貓頭扔到窗戶外。

守在外面的侍從嚇一大跳,以為是宋明德發了火摔東西,趕忙要上前收拾。豈料才剛彎下腰,手還沒碰到貓頭竹編,頭上冷不丁就傳來一道聲音:“別碰。”

侍從渾身激靈,手指被燙到似的飛快縮回,驚懼擡頭,對上宋明德的視線:“大、大人...”

宋明德眉頭狠狠皺著,整個人更顯蒼白陰鷙:“滾下去,滾遠點。”

侍從求之不得,連連點頭,轉身飛快離開。

片刻之後,幾個青衣番子拎著人匆匆走進來。進到書房,看見宋明德站在書案前,正垂眸瞧著一個嫩黃圓乎的竹編。

為首的番子上前幾步,把手上軟著腿的人丟到地上,動作相當不客氣:“督主,人帶回來了。”

癱倒在地上的不是別人,正是那日被千影壓入東獄的男人。

他叫宋慶。此刻他面頰凹陷,整個人落下一層黃白,眼瞳渙散,絲毫沒有先前滿腦肥腸的奢淫模樣,被扔到地上都沒緩過神。

宋明德從書桌後面繞出來,一塵不染的錦繡靴子踩在宋慶面前。

這一下,好像往宋慶眼睛裏註入了神韻,叫他喘著粗氣猛然回過神,眼睛緊接著濕潤起來,扯著嗓子嚎叫:“阿弟,阿弟啊!你回來了,你可算是回來了......”

宋慶哆嗦爬起,伸出手死死抓住宋明德袍角:“你可知東獄的狗吏是怎麽對我的?他們把我掉在房梁上,一口水、一口水都不給。昨日聽到你要回來了,我才稍稍閉眼睡了個覺。阿弟,你要為我報仇啊!”

宋明德任由宋慶跪在腳下,下頷微擡,眼神睨著,涼涼道:“哥哥要我如何為你報仇?”

“先殺東獄那些狗東西!”宋慶眼神瞬間毒辣,充滿惡意道:“兗王是主子,我們碰不得便碰不得。但他身邊那個背劍的女人,聽聞阿弟你的名號後居然還敢對我動手!她必須要死!阿弟,你將她手腳折斷捉來給我,我自會處置。”

一番他自認為進退有度通情達理的話,幾乎叫一旁的幾個番子冷笑出聲。

折斷手腳…那可是名冠天下的星夷劍,宋慶怎麽這麽不要臉面。

“哥哥。”宋明德彎腰,五指倏然張開抓住宋慶的頭發將他直直提拉起來。蒼白指間上翠玉扳指華美萬分、閃閃發光。

宋明德很不解,皺著眉頭,苦惑道:“你是我親自找回來的。胎記,兒時家在何處,爹娘的模樣全都一一對上,你就是我哥哥——但為什麽你我一點都不像呢。”

頭皮傳開撕裂的劇痛。

震驚之下,宋慶的錯愕多過痛苦。

他愕然:“阿弟——”

“啪!”混雜內力、毫不留情面的一巴掌結結實實落在他面上。宋慶先是覺得面上一陣火辣,隨後那點痛感就被腫脹感吞噬。他牙關發麻,一張嘴,吐出幾顆斷牙。

宋明德聲音似毒蛇吐信,陰森森道:“你去鬼市搶女人,惹到兗王頭上,我為何要替你報仇?”

一直以來虛幻飄渺的好弟弟偽面破碎破裂,冷漠猙獰的兇獸吐露獠牙,貼面湊上來。

宋慶當真被嚇到了,一種從未有過的被拋棄的預警在他心中瘋狂升騰。宋明德手上力氣大的嚇人,他被抓的發疼,但不敢去扯宋明德的手,只能勉強伸直胳膊摸到宋明德的衣角,淚水一下子流下來:“是、是我錯了,我錯了,我...我是怕咱家絕後,所以、所以…”

昏頭昏腦說出來的蠢話。

宋明德一下子笑出聲來,眼睛弧度彎彎:“這是你這幾年你娶二十多房小妾,生十幾個孩子的緣由?”

“不,不是。”宋慶也是著急才脫口而出這樣一句滑稽的辯解。說完後就反應過來,臉色刷白,後悔不已。

在他看來,廠監督主也是太監。太監沒了命根,不算男人。這事是很多太監的禁忌,提也不能提。

當年鬧饑荒緊趕上瘟疫,他爹媽一共生下兩個孩子,實在養不活,只能賣掉一個換取米糧。他年紀大,壯實一些,能跑能跳能幹些活,所以被留下來,眼看著瘦瘦小小經常生病的弟弟因白凈的樣貌被人牙子挑走。

這麽多年,他只以為弟弟早死了。他躺在爹娘留下來的破屋裏,一直覺得自己幸運。直到一群番子破門而入,將他帶來汴梁,帶進一個仙宮一樣的大宅。

他跪在地下打哆嗦,看著上首位置上錦衣華貴的男人,惶惶不已。

上面的貴人走下來,說他是他的弟弟。

弟弟?

宋慶茫然不已。

這種茫然在得知宋明德的身份後迅速變為狂喜。廠監督主,皇帝寵臣,那是天底下頂頂大的官!

他原先不過市坊地痞流氓,一朝雞犬升天,就成了人人都要給三分面子的督主兄長!

巨大的落差,好似青天白日走在大街上憑遭神仙點化。而且這幾年宋明德幾乎予取予求,讓他更加飄飄然。

飄然到雖然對宋明德依舊畏懼,但在畏懼中又摻雜一些古怪的傲氣得意。

不錯。對於這個沒了根的弟弟,宋慶心中一直都有隱約的傲氣感。

他是沒本事,但他有根啊!

可以給家裏留後,難道不是一個男人最大的本事嗎?宋明德再風光,也是個太監,將來還是要靠著他宋慶的兒子入葬摔盆。自然,宋明德的錢財也會是他兒子的,說不準他兒子還能當個一品大臣、皇親國戚!

一直以來淺薄愚昧的妄想在今天暴露在外,並且被宋明德冷漠狠辣的一巴掌拍了個粉碎。

“哥不惹事了,哥不報仇了,阿弟,阿弟!”牙齒斷裂的劇痛也止不住宋慶內心的恐懼,他死死抓著宋明德的衣角,說道:“哥知道自己錯了!”

宋明德挑剔地打量宋慶:“雖是一個肚子裏爬出來的,但你和我的確不像。不知道你那幾個兒子裏,會不會有和我相像的?”

他說著袖子一揮,宋慶瞬間飛身出去撞在對面墻上,口吐鮮血。鮮血裏面混雜肉塊,這一下,宋慶竟被當場震碎五臟六腑斷了氣!

“風光葬了吧。”宋明德收回手,施施然走到一旁,撩起紫檀木架子上放著的銅盆裏的清水細細洗手:“他家裏的人都看顧好。幾個孩子帶過來,叫人去教養。”

宋明德當場殺掉宋慶,一旁的番子都是他的心腹,見此也是吃了一驚。

畢竟當年督主尋自己家裏人,動靜鬧得很大。這些年對這宋慶也一直很容忍,方才也是,一回城就親自去兗王府要人。他們還以為督主對這宋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血脈親情。

沒想到今日就這麽打殺了。

幾個番子什麽也不說,什麽情緒也不露,拖著地上尚冒熱氣、癱軟成爛泥的屍體下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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